2013年1月3日

【是天命還是宿命?是意外還是巧合? - 音樂劇《隔壁親家》有感】

















  看完《隔壁親家》將近一個星期了,這幾天除了忙著趕其他稿件之外,心中牽掛著的還是這部音樂劇,不論是劇中的音樂鋪陳、劇情結構與角色安排一直在心中激盪著,無時不刻總在腦海裡迴盪起石龍伯與粗皮雄所演唱的《天公伯我問你》,還有兩家人兩個世代間的恩怨情仇。我只能說,這部音樂劇的後勁真的很強,除了觀賞當天心中盈滿的感動之外,之後這幾天情緒的沈澱與發酵更讓我對這部音樂劇難忘。告訴自己,下次如果還有公演,我一定還要再親臨現場,同時還要帶著自己的長輩及親朋好友一起去感受這部音樂劇的魅力。




  事實上,音樂時代所製作的音樂劇從早期的《梁祝》、《世紀回眸宋美齡》到近期的《四月望雨》、《渭水春風》,每一部劇都代表著所有幕後工作人員與幕前演出人員的進步與努力。無論是劇本的編寫、場景的設計、音樂的創作甚至是主角的演唱功力,都能讓人感受到他們一點一滴的進步。而這次的《隔壁親家》更讓我感到驚艷!

  首先是劇本的安排,雖然《隔》劇是由本土作家廖風德先生的短篇小說改編而成,而在觀賞此劇之前我刻意強迫自己忘卻之前所讀過的原著小說以避免對劇情角色有太多先入為主的印象,但我還是驚艷於劇本的改編竟是如此流暢,將小說中主要角色的性格與衝突栩栩如生地刻劃出來。讓原本僅是一萬字左右的短篇小說,成為了三個小時的華麗音樂與歌舞表演,並且讓每一個角色都活了起來,躍然紙上。而呈現出來的戲劇張力更是一絕,無論是兩位主角石龍與粗皮雄的對立,或是三位男孩與三位女孩中間糾葛不清的感情脈絡,幾乎讓每一個場景、每一首歌曲都成為了音樂劇中的高潮,毫無瑣碎!此外穠纖合度的串場旁白也適切了交待了時間推移後的劇情發展,使得每一次時間軸的流轉都能讓觀眾無縫銜接劇情,毫無突兀之感!


  在這部劇中,各角色間的關係與衝突是我最感興趣的部份。首先看看兩位主角石龍伯與粗皮雄,在倒敘的手法中,我們先看到了石龍伯落寞、不得志的一面,當他唱起《天公伯我問你》這首歌曲時,冉天豪(作曲者)用小調的手法呈現出石龍伯埋怨天公伯的激憤不平!如果觀眾只聽到石龍伯唱出這首曲子,或許會覺得石龍伯的確夠悲夠苦,也頗為他的遭遇感到同情。然而巧妙的地方就在這裡,在隨後的劇情裡,粗皮雄出現了,同樣也唱出了《天公伯我問你》這首歌曲。但令人玩味的是,冉天豪並未採用一般音樂劇常見的手法,也就是用相同的旋律、不同的歌詞來形成呼應。相反的,他另外創作了一首用大調所寫的《天公伯我問你》。而裡面的歌詞一樣是埋怨上蒼對其不公,然而用大調所寫出的旋律由粗皮雄唱起來卻少了悲苦與憤慨,而多了無奈與阿Q。就這樣,兩位對立的主角就用兩首意義完全相同、但風格卻完全不同的歌曲決定了他們在整部戲劇中性格的與遭遇。我只能說,冉天豪這樣的安排真是絕頂聰明,更可見其用心與巧思。

  此外,石龍伯的三位「後生」天賜、天保與天養,與粗皮雄的三位「罔市」招治、迎治與連治之間的情愛關係更是這部音樂劇中故事的主軸。黑格爾曾說:「衝突,是戲劇之所以精采的原動力!」且看《屋頂上的提琴手》,主角泰維一生信奉並遵循祖先傳承下來的傳統並引此為傲,然而他的女兒們卻一個一個違背了他奉為圭臬的傳統,一再地挑戰傳統禮教並不斷的製造衝突。就是這些衝突凸顯了人性的矛盾,堆疊起了戲劇的張力與高潮,使得這部音樂劇成為經典之作。同樣的,在《隔》劇中,三對男女的感情命運截然不同,而男女角色外同時也都有一位製造衝突的核心人物。天賜、招治這一對中出現的是軍人國恩;天保、迎治這一對出現的是阿度仔麥可;而天養、連治這一對出現的則是工廠小開何雅郎。三對既是佳偶又是怨偶的青梅竹馬,同時穿插著若有似無、捉摸不定的曖昧感情。讓整部音樂劇的劇情緊密交織在一起,看似簡單卻又複雜、看似清楚卻又迷亂。彷彿是三部愛情劇輪番上演,這樣的新鮮感牢牢抓住了台下觀眾的心思與目光,長達三小時的劇碼卻如同半小時的幕間劇一般緊湊富有張力!


  當然,登場的角色人物如此之多,如何讓劇情推展流暢、人物刻劃鮮明卻不失衡是非常重要的,此時精采的編劇與詞曲創作為觀眾解決了這個難題。每組情侶都有雙人對唱的情歌,無論是天賜、招治的《命運這條線》,或是天養、連治的《夾在書頁的信》都是精采絕倫的情歌。而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應該就是國恩與招治所對唱的《一半的世界》了,在這首對唱情歌中,冉天豪嘗試用國台語雙聲帶的方式讓男方女方各自吟唱出心中的獨白。事實上國台語對唱的歌曲創作是極為艱難的,因為兩種語言的聲韻不同,詞曲的搭配與男女生音域的調整便顯得格外重要,稍有不慎即顯得突兀粗糙。因此冉天豪在這首歌曲上所展現的創作功力實在令人佩服,不僅大膽且又細心。且看這三對情侶的情歌風格,除了代表著各自不同的結局外,更也透露出台灣歌謠風格的轉變。天賜、招治的歌曲充滿了悲情與愁苦,與五零年代台灣傳統小調歌謠中的淒涼哀怨(如青蚵仔嫂)如出一轍;而到了天保、迎治所演唱的《作陣去台北》則表現出六零年代台灣經濟起飛,年輕一代對於新生活的嚮往與淘金夢的追求。最後到了天養、連治的《夾在書頁的信》,展現出的是七零年代校園民歌風格的清新脫俗,甚至連歌詞都極富有時下流行的文青氣息。這樣的歌曲安排完全就是一部再簡易也不過的台灣流行歌謠史啊,詞曲創作人的巧思,在這裡再一次完美展現。


  仔細研究劇中角色性格,真的會讓人欲罷不能。細看石龍伯與粗皮雄兩個家族間的際遇,就如同本劇藝術總監楊忠衡先生在節目單中所描述的結構圖一般,石龍伯的家道中落比對粗皮雄的家業興旺,就如同兩條交叉的數線,令人不勝唏噓。在劇中,我們不只一次看到石龍伯怨天尤人、甚且面對粗皮雄妒火中燒、惱羞成怒。但卻可曾想過這一切的癥結就在那當初的悔婚?因此,言而無信的石龍從此背負著家道中落的宿命,當家中老牛都得割捨賣出時,才畫下停損。然而有趣的是,這個停損點竟也就是整部音樂劇的起點。如此迴圈式的倒敘手法不僅強調了石龍伯的不堪,更讓台下觀眾能再一次省思戲劇剛開始時石龍所唱的《天公伯我問你》,是否真的帶有宿命嘲弄的諷刺意味?反觀粗皮雄的倒吃甘蔗,從土地重劃的失落到大女兒的殘疾甚至遭致換帖兄弟的背信,如此不堪的際遇度過後,接踵而來的卻是擋也擋不住的好運,最後還成了整個村中的有頭有臉的鄉紳。這難道真的是上天賦予他的天命?抑或是他大智若愚、凡事無求的阿Q性格,讓他最終獲得了老天的眷顧?一直到最後,也都還是他先向石龍伯敞開心房,才讓整部音樂劇走向了最終高潮。人物刻劃如此細緻,真的值得令人再三玩味咀嚼。

  最後說說幾位主角的表現吧,我想只能用可圈可點來形容了。姑且不論兩位老牌諧星澎恰恰與許效舜的演唱功力了,就連對白與臨場的即興發揮(摩托車突然熄火),都讓人豎起大拇指,讚嘆他們渾身都是戲了。而且在當晚演出結束後,許效舜才娓娓道出前一晚親人遭逢變故的不幸消息,在經歷如此巨大的變故還能在舞台上如此鎮定演出,這一切著實感動了台下上千觀眾,更為他的敬業精神感到欽佩。而其他音樂劇的老班底歌唱功力更是進步卓著,我尤其喜愛江翊睿所飾演的天養,事實上江在這部音樂劇中的戲份並不多。對照起前一部擔任主角的《四月望雨》,江翊睿的歌聲似乎更能隨著臨場表現而收放自如,無論是獨唱或是對唱,都感覺到他游刃有餘毫不勉強的實力。而具有深厚舞蹈底子的程伯仁身段更是柔軟,能唱又能跳實在難得。此外,幾位女主角中,有些雖然是生面孔,初次挑大梁擔綱主角演出,但其成熟沉穩的表現與清新亮麗的歌聲同樣令人印象深刻,這真得佩服聲樂指導魏世芬的過人功力了,能將這些女主角的個人聲音特質表現出來,而不僅只是幕後的合音天使,著實需要經驗與智慧。此外,在劇中飾演營長與村長等甘草人物,同樣也有著入木三分的演出,讓整部戲添加了輕鬆與笑點,潤滑了戲中的衝突與對立。當然在劇中歌廳場景中如同駭客任務般的武打場面更是讓我佩服導演與舞者的創意,要知道,舞台演出不如電影可以用鏡頭帶著觀眾說話,像這樣混亂脫序的場面導演竟能想到要用慢動作來配合音樂與節奏來展現,真的很高明,不僅如此,舞者同樣也展現的精準的默契與優美的身段,讓一切的演出既精采又自然。


  在欣賞《隔》劇的這陣子,我剛好也在觀看另一部精采的美國影集《Smash》,這部影集的內容主要是以美國百老匯的音樂劇製作為劇情主軸,描寫了幕前演員歌手與幕後導演及詞曲創作者,甚至製作人與投資者之間的利益衝突與情感糾葛。雖說其中內容有許多總是較為誇張的戲劇效果,但卻也帶我們認識了整個百老匯複雜的演藝生態及爾虞我詐。相較於百老匯商業掛帥、利益優先的環境;台灣的這群音樂劇工作者所展現出的波西米亞精神就很令人感佩,因為他們沒有固定的出資者、沒有結構完整、資源充足的藝術工作環境,甚至每一場演出都得從零開始去找經費、尋求企業贊助,只憑藉著一股信念與對音樂劇的熱愛便投入全部心力、放手一搏,這樣的鬥志與熱血真的非一般人所能承受。而這幾年走下來,身為忠實觀眾的我看到了他們的成長與進步,同時也看到了更多願意走進劇場、走向音樂廳的愛樂者、愛劇者,證明了努力是有代價,耕耘總會有收獲的。且讓我們再一次為這些藝術工作者喝采吧,也期盼在未來他們能有更美、更棒的作品推出,讓更多的人一起走進這美好的藝術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