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起, 法國新生代鋼琴家巴佛傑為英國Chandos唱片公司錄製了德布西全本鋼琴作品集, 這是繼2004年得獎無數的「拉威爾鋼琴作品全集」出版後, 巴佛傑的又⼀項偉大錄音工程。殊不知, 德布西的鋼琴作品光是曲目數量就是拉威爾的兩倍以上, 更遑論其音樂內涵之豐富, 樂曲風格之多變了。
呂岱衛｜文
其實德布西的鋼琴作品說穿了就是貫穿德布西⼀生創作脈絡的指南針, 如果要了解到底德布西的音樂是怎麼一回事, 聽他的鋼琴音樂就對了！
也因此, 2004年的拉威爾大全集, 巴佛傑用了兩張CD的長度錄製, 但是2007年的德布西, 巴佛傑卻用了整整四加一張(加一的這張價值非凡)共五張CD的篇幅來細細品味德布西。 這樣的工程一共花了三年, 也多虧了Chandos公司的耐心與包容力, 在三年的時間內, 讓巴佛傑每錄製完一張唱片就隨即發行, 不給鋼琴家太大的壓力, 硬性規定他得一次全錄完然後再搞成大部頭大賺⼀筆！
然而巴佛傑的確也給了我們本世紀最新穎也最優質的德布西觀點！當他的德布西唱片一發行, 每每就佔據了歐美各國古典音樂暢銷榜的榜首, 從第一集到最後的第五集, 每張唱片都奪得了足以羨煞當今樂壇任何一位演奏家的唱片大獎, 例如第三集榮獲了09年的 BBC音樂雜誌獎,第四集榮獲了英國留聲機Gramophone大獎, 此外第一集與第二集甚至還連續獲得了07及08年的法國世界音樂獎及金音叉獎。
俄國偉大的鋼琴家李希特(Sviatoslav Richter)曾說, 鋼琴家演奏的音樂必須是自己真正喜愛並了解的音樂,但他並不認為有人能無一保留的喜愛某一位作曲家所有的作品, 也因此自己從不灌錄或演出所謂的作曲家作品全集。然而就另⼀個角度來看, 鋼琴家其實可以透過作曲家全集的錄製讓聽眾以及表演者能更全面性地了解作曲家的所有音樂創作的意涵。
也唯有透過如此深度研究作曲家音樂創作背景全貌的方式, 才能發現以往可能被忽略的音樂內涵, 並豐富擴大愛樂者的聆聽體驗。而這樣全面性的探究更有助於解決鋼琴家在詮釋作曲家風格上所面臨的各種棘手問題, 也能夠直覺地去了解每一首樂曲的創作動機及背景。而巴佛傑正是透過這種方式, 帶著愛樂者與德布西深入對談, 讓每⼀位愛樂者能更全面、更深入的了解這位法國音樂史上最偉大的音樂家。
事實上, 巴佛傑自己也曾在訪談中說過, 直至30歲以後他才能真正感受到德布西的音樂之美。但在此之前, 巴佛傑對德布西最大的興趣在於他的和聲創意、樂曲中變化萬千的結構, 以及他對鋼琴演奏者的完美要求(德布西往往要求鋼琴家們要「做得更棒；以追求完美無極限」)。直到後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與心智的成熟, 巴佛傑才開始承認自己對德布西音樂的喜好是與生俱來的。
史上錄製德布西全本錄音的鋼琴家屈指可數, 巴佛傑打破一般傳統依照作曲家創作年代順序錄製唱片的方式, 反而以樂迷的角度出發, 將四張唱片中的曲目依照聆聽者的經驗以及作曲家的創作手法, 將曲目打散,分門別類的放在四張唱片裡。
這四張唱片的編輯分類如下, 筆者也在每張專輯的介紹旁加上標題, 藉以表示專輯給予聆聽者的感受。
第一集：初試啼聲
這是一張德布西與鋼琴家「促膝談心」的專輯, 因為裡面收錄了德布西最成熟的24首鋼琴前奏曲。作曲家在這套曲集裡, 用24首曲子的篇幅緩緩告訴鋼琴家他的故事, 他的思想, 還有他的秘密。而身為聽眾的我們呢？則是坐在場邊, 看著兩位大師對談, 心中思索著其中共鳴之處, 圍爐夜話的場景油然而生...
第二集：承先啟後
這張專輯中收錄的是在音樂會中常見的德布西作品, 這些曲子富有獨特的表現力並且也廣受愛樂者喜愛。最特別的是巴佛傑將專輯中收錄的15首曲子, 以三首一組的三部曲方式共分成五組, 並把它們歸類為德布西波西米亞時期的五組重要作品。這些曲目如《快樂島》、(L’lsle joyeus)、《版畫》(Estampe)以及《為鋼琴的》(Pour le piano)—由於演奏的技巧難度並不太高, 所以也適合在類似沙龍的展演廳演奏。
第三集：珠玉小品
這集包含了一些獨立的心情小品以及德布西晚年所譜寫的作品, 在這集中也收錄了兩套德布西著名的組曲：《貝加馬斯克組曲》(Suite bergamasque)和《兒童天地》 (Children’s Corner)。這些曲子風格各有不同, 從最早期的《夜曲》(Nocturne)到創作生涯晚期的《悲歌》(Élégie), 幾乎涵蓋了德布西鋼琴音樂創作的脈絡, 並且從這些珠玉小品中看到德布西一步步開拓法國新音樂之路的軌跡。而巴佛傑也如同說書人般, 用他的琴音讓我們緩緩看到德布西由青年才俊之姿蛻變為法國新音樂開創者的人生歷程。
第四集：超越顛峰
這張專輯裡收錄了最具實驗性質且演奏難度最高的《練習曲》(Études)及最富音樂性的兩組《映像》(lmages)組曲。 德布西的練習曲是十分具有現代感的曲目, 其本身還有一股遊戲的特質, 那是手指與琴鍵之間的遊戲, 這個特質在巴佛傑的演奏中, 被發揮到極致,各式各樣的音響效果紛至遝來, 帶著精靈古怪的姿態, 讓聆聽者有處處是驚奇的聽覺享受。而巴佛傑所錄製的「映像」, 在他的指尖上閃爍出了更多的透明感, 這與普羅大眾原先認為色彩朦朧的德布西相比, 有著大異其趣的詮釋風格。也更凸顯了巴佛傑詮釋德布西作品的獨到之處。
除了以上四張德布西的鋼琴音樂作品外, 在整套德布西鋼琴作品全集中, 最具意義也最特別的專輯就是在2009年最後發行的第五集。巴佛傑在這張專輯中錄製了德布西一生中創作的三個芭蕾舞劇的鋼琴版本, 並且按照作曲家原本的作曲順序收錄在專輯目錄之中。這三部芭蕾舞劇的鋼琴版本技巧之艱難、音樂之高深, 曾讓巴佛傑一度在錄音室中試圖放棄, 尤其其中的《遊戲》(Jeux)這首作品的鋼琴版, 更是由巴佛傑親自改編而成。巴佛傑在仔細研究德布西的管弦樂配器後, 以發揮鋼琴技巧極限的方式將德布西管弦樂中的音響色彩與旋律線條同時表現出來, 更使得這首芭蕾舞劇的鋼琴版本有著比管弦樂更豐潤立體的音響效果。 也因此, 這張專輯的發行使得巴佛傑真正成為史上第一人將德布西全本鋼琴作品錄製完成的鋼琴家。真可謂前無古人, 後無來者！
在德布西的音樂世界裡, 愛樂者猶如走進一座音樂博物館裡, 俯仰皆拾儘是風景。就一位演奏家而言, 德布西的作品比蕭邦更能考驗鋼琴演奏者的演奏技巧與水準。德布西一生都致力於創作出嫺熟複雜的音響效果, 雖然他的曲調看似簡單樸素, 但是若透過巧妙安排的和聲與演奏技巧, 就可以輕鬆的讓這些樂句產生變化萬千, 火花四射的瑰麗感覺。
透過巴佛傑的演奏, 讓我們聽到或感受到有別於以往我們所認知的德布西。正如同他自己在唱片別冊裡所說到的：他詮釋的不是一個被印象主義朦朧色調氳繞的德布西, 而是一個讓作品中的每⼀個細節都蘊含著清新, 閃爍著智慧的火花的德布西。巴佛傑用自己的心去詮釋德布西的洋溢才華, 用自己的耳朵時時留心最好的聲音, 所有的這一切都使得他的演奏不僅成為德布西錄音的典範, 更產生了令人無法抗拒的愉悅之感, 繞梁三日發人深省。
文末, 就引用巴佛傑在錄製德布西作品全集時, 在錄音室裡與記者的一段對話, 藉以分享給所有的愛樂人：對我而言最困難的是, 讓演奏者自己漫無目的的談論他自己音樂上的表現。我記得海飛茲曾經對記者這麼說過:「去聽我的演奏吧！因為你所提問一切演奏上的問題, 我無可奉告。因為我的演奏表現已經說明了一切。如果你不明白, 那就是你的問題了！」
也因此, 你們或許會對我有著以下相同的問題：德布西對今天的我們有什麽話要說的嗎？
演奏者如何在嚴格遵循原稿的情況下, 同時又能自在地演出呢？這些詮釋要如何才能做到德布西所說的「情緒的完全宣洩」(la chair nue de lemotion)呢？
對於這些問題的回答, 我們一貫套用海飛茲的回答方式。
「去聽我的演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