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19日
【為什麼維也納有三傑?】
說到音樂之都,大家都知道指的正是奧地利首都維也納,這個城市自十八世紀以來便是人文薈萃的文化聖地。但所謂的「音樂之都」這名號從何而來?我想許多朋友們也許就不很清楚了。其實維也納之所以貴為音樂之都,最重要也最具指標性的意義是因為古典時期接連有三位偉大的音樂家在此定居並發表作品,這三位音樂家在後世被合稱為維也納樂派。而維也納樂派的形成代表的正是古典音樂之所以成為經典、古典音樂之所以能源遠流長不斷發展革新的重要關鍵。
當然,許多朋友們也都知道這習於被稱為「維也納三傑」的三位音樂家分別是海頓、莫札特以及貝多芬。然而這三位音樂家究竟彼此間有何聯繫?為何在當時維也納成千上萬音樂家中,僅有這三人能脫穎而出並列為「傑」?我想這就是很多朋友們不明所以的地方了。其實要找出這三位音樂家彼此間的關係並不難,但要將這三位音樂家對於古典音樂的貢獻裡找出共同且延續性的關鍵,就很不簡單了。因此,我想從下面這段記載在兩百多年前一本訪客留言簿裡的一段留言,來為這個疑問作解答。
這段留言是這麼說的:
「經過長期的波折與不懈,您終於來到了維也納,為的是一舉圓夢。此刻,音樂之神仍在那兒惋惜、啜泣,悲憐莫札特的英年早逝。而莫札特,早在靈感永不枯竭的海頓那兒,找到了精神上的避風港;然而這卻非質實上的幫助。經由海頓,莫札特其實更想找到與他同層次的對話者。而如今,經由孜孜不倦的努力,您已經由海頓手中,承接了真正的莫札特精神。」
聰明如你,定可發現,這段留言中的「您」所指的正是貝多芬,然而這段留言又是誰留下來、在何時留下來的呢?那是西元1792年10月29日,由華德斯坦公爵寫給貝多芬的文字。那一年,莫札特剛離世不久;而貝多芬還只是個從北方波昂初來乍到、在維也納名聲鵲起的年輕人;至於海頓,則是個垂垂老矣,正打算要將自己隔絕於維也納社交圈外的老大師。
學過琴的朋友們對於華德斯坦這名字一定不陌生,因為貝多芬卅二首鋼琴奏鳴曲中就有一首華麗雄偉、規模宏大的奏鳴曲是題獻給他的。然而身為貝多芬忠實的朋友與贊助人,華德斯坦公爵在1792年所留下的這段留言,其實也正是對維也納古典神髓的一語道破。
維也納究竟是怎樣的一座城市,能匯聚這麼多藝術家與天才?或許我們可以從它的地理位置看起。打開歐洲地圖便可發現,在維也納的東邊是連接著匈牙利的一片平坦遼闊的平原,而在遠方的匈牙利則出了一位開朗幽默的人物,在田園的明媚風光下,用點點閃爍的幽默,向世人狡詰地眨著眼。此外,若我們從維也納的西邊走去,沿著山陵陡緩,便會來到阿爾卑斯山腳下的薩爾玆堡,在這裡,同樣出了一位音樂如同絲綢般的天之驕子。
天之驕子與幽默大師沿著多瑙河相向互行,他們在維也納相遇,彼此惺惺相惜,也先後在維也納辭世。而就在這承先啟後之際,又來了一位從北方來的德國人貝多芬。十八世紀最後卅年的維也納就在這此時與這三人的生命有了交集,共同化成了古典音樂裡最偉大、不朽的公約數。
十八世紀的奧地利帝國幅員遼闊,涵蓋了現在的東歐與巴爾幹半島諸國。而首善之都維也納地靈人傑,上流社會王宮貴族無不精通音韻、喜好藝術。姑且不論是沽名釣譽或附庸風雅,這裡都是藝術家與音樂家的天堂。然而除了維也納以外,在當時的匈牙利也有一位擁有高尚品味與鑑賞力,贊助音樂家也不遺餘力的艾斯特哈齊伯爵。而當年海頓在成為交響樂之父前,就曾受惠於艾斯特哈齊伯爵的長期提攜與庇護。
海頓早年困頓,八歲來到維也納,在進入史蒂芬教堂兒童合唱團之後,曾有過一段快樂的日子。然而在他變聲被迫離開合唱團後,海頓在維也納街頭餐風露宿、有一餐沒一餐的過了整整十年。這段期間,海頓並未放棄音樂、也沒虛耗人生,他不斷精進自己的涵養與作曲技法,直到遇到了艾斯特哈齊伯爵為止。
伯爵帶著海頓回到了匈牙利遼闊的平原,艾斯特哈齊伯爵坦率大方的人格特質賦予海頓充分的創作自由,同時也給予海頓無後顧之憂的創作空間。如此一來,從巴洛克時期那種音樂家與雇主間的主僕關係得到了一種無形的默契轉換,一種看不見的、珍貴且充分的自由在海頓的手中轉化成了藝術家精神的雛形;甚至是立下了一種如同里程碑般的典範。在這樣的尊重與包容中,藝術家能在皇室的支持下經由自身風格的試探與營造,逐漸跳脫出「制式」的「作曲規範」,最後甚至還能將創作過程投射至藝術家追求人格奮力成長的過程,至此,「大師」一詞於焉出現。而這也正是所謂「維也納古典樂派」最重要、卻也最容易被忽視的基本蘊含。
古典,代表的不僅僅只是嚴謹、也不只是循規蹈矩的「填」下交響曲或奏鳴曲。事實上,在這看似井然不苟的「古典」定義下,我們仍可發現海頓那片刻頑皮的隱喻如同夜幕星光隱隱若現;而在一片祥和如綿的樂音中,我們也可察覺莫札特偶意為之、試探性質的不協和和聲,好似故意用針尖戳你一下般,刺激你的和諧慣性;至於貝多芬,那更不必提了,他直接用吼的,在樂譜的空白處,怒筆寫下他對出版社的不滿:「誰在這裡改動一音一字的,誰就是驢子!」。貝多芬聾了,沒關係,反正他罵的再大聲,聽到的總是別人。至於與歌德散步,巧遇國王車隊,他索性也不駐足行禮了:「他們這些人只是因為偶然投對胎,所以成了王宮貴族;而我貝多芬,則是經由自己的奮鬥,來成就我自己!」
樂聖,擺明了就是要告訴你:「藝術家是遠大於王侯貴族的!」
現在,再讓我們回頭看看華德斯坦公爵所留下的那幾行字吧!在他的字裡行間,我們隱約發現,一個小小的、微弱的自由精神火種,在海頓的手上悄悄地被點燃。這火種在貴族宅邸的晚宴裡和水晶燈杯觥交錯、相互映照;在這背後,有著庸俗的喧嘩聲、也有著略帶不解的嘲諷眼神。但是這微乎其微、剎那即逝的自由火種仍維持著自身的溫度,小心翼翼的兀自散發光熱,只期許能遇見看得懂、能珍惜的人,讓它持續不斷燃燒下去。由海頓燃起的火種交給了莫札特,看似找到了承接者,自顧自地散發光熱,就好像莫札特無視於外界身邊的變化,一直寫、寫到了與世隔絕還不自知。最後譜到了安魂曲,不及完成便撒手人寰。火種繼續燃燒著,到貝多芬手上時,貝多芬已經能「看見」它了,因為貝多芬雖然聽不見身邊的貴族,但他卻能讀懂他們的眼神。這些貴族對於貝多芬又恨又愛,恨的是他的狂放不羈、目中無人;愛的卻也是他手上那神奇的音樂之光。在他們之中,有些人不懷好意的想將它吹熄,然而這時的火種已不是海頓手上那嬌弱星火,在貝多芬給養了燃料後,這火種早已燎原,難以吹熄。這下,不安的,是這群人了。
當年艾斯特哈齊伯爵的大方,成就了一項令世人享惠不盡、卻又不覺其存在的藝術偉業。它深藏在歷史的洪流底層,厚積了最重要的藝術精神-自由人格的養成。海頓有了它的庇護,在經歷了早年的困頓後,仍能幽默處世。而在見歷益廣下,最終譜成了偉大的《創世紀》與《四季》。隨後不久,海頓遇上了莫札特,藉由兩人合奏弦樂四重奏的默契,海頓如同眉目傳情般將這奧祕傳給了莫札特,只可惜莫札特的燃燒速度太快,快到還來不及說清楚,只顧自得其樂熱情地演了一回,便把這奧祕遞給了貝多芬了。
好個貝多芬,因他的耳疾讓他隔離了五音,同時也隔離了相擾於外界的善與惡。正因如此,他才能義無反顧的讓這奧祕宏大蓬勃,不論是耳疾還是耳語,都早已自絕於他的音樂世界。他手上的火種已熊熊燃燒成為了光耀世人的火炬,這把火炬在他的葬禮時,引來了成千上萬的送行者,照亮了維也納的大街小巷,也將數百年來把音樂家被視為奴僕的屈辱燒成灰燼。
維也納,就是如此一座偉大的城市,這座城市的一景一物、一磚一瓦都與他們的音樂與文化化身為全世界的資產。然而隱藏在維也納偉大榮光背後的,正是那古典樂派形成中看不見的「自由精神」,還有那「容許」這精神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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