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22日

【用生命服侍音樂-漢斯.馮.畢羅的故事】


漢斯.馮.畢羅是十九世紀德國鋼琴音樂的翹楚,自幼便孜孜不倦於鋼琴的練習上。在十五歲那年,於萊比錫音樂院學習時,便以一天練琴十六個小時而震驚全音樂院。然而萊比錫音樂院畢業後,畢羅並未踏上職業鋼琴家之路,反倒是進入了柏林大學修習法律。而在這段期間,畢羅靠著法學訓練增進了自身的邏輯與思辨能力,他將這樣的能力展現到了樂評撰寫上,一天到晚在報章雜誌上跟人筆戰,發表對音樂的高見。




廿歲那年,畢羅親見李斯特驚人的琴藝與指揮的魅力,再也忍不住心中對音樂的渴望,轉而投向李斯特門下成為其入室弟子。畢羅受到李斯特全然的信任與器重,甚至器重到把自己的女兒科西瑪嫁給了他。而畢羅對科西瑪的照顧可說無微不至,盡可能的滿足這位千金嬌女的所有物質要求,當然李斯特對這位女婿也是滿意極了,直將畢羅視為門下數百弟子中的唯一傳人。

事實上,畢羅不只鋼琴彈得好,他的指揮技術在當時全歐更是無人能出其右。全盛時期的他身兼歐洲數個宮廷歌劇院音樂總監,同時也是好幾所音樂院的專任教授,也曾擔任過慕尼黑音樂院的院長。如此集權勢於一身的大音樂家,在歐洲可說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確實,畢羅在歐洲簡直就像帝王般備受尊崇,而這樣的禮遇到了美國也是如此。

畢羅一生共到美國旅行演奏三次,其中故事最多的應該就屬第一次了。當時他在美國一家鋼琴公司的邀請下,預定到美國進行多達173場的全美巡迴演奏,這數字乍看下十分驚人,然而他取消的音樂會場次更是驚人,因為他後來一共取消了33場之多。這不是因為他生病、也不是因為天候因素而取消,完全就是因為畢羅認為該地方的觀眾素質不值得他上台演奏。對!這就是畢羅,一位極度任性、脾氣極度暴躁,同時也極度驕傲的音樂家。

只要他站上舞台,他都會習慣性的用極為嚴厲的眼光先掃射台下全場觀眾,彷彿在打量台下這群觀眾夠不夠格聽他演奏,同時似乎也在提醒觀眾別忘了是誰在場上為他們彈琴。剛到巴爾的摩演奏時,因為贊助琴商在鋼琴上貼了個自家招牌標籤,沒想到畢羅一上台還未向觀眾鞠躬便怒氣沖沖的衝向鋼琴,惡狠狠撕下琴上的標籤,再丟了一句:「我來這兒不是來賣鋼琴的!」。的確,他到美國的確是為了宣傳音樂,而且是最道地的德奧音樂。

到了芝加哥,因為當地樂評提及他的曲目太過嚴肅,他氣得在音樂會前發表長篇聲明,告訴美國聽眾,他絕不會為了討好任何人而去彈那些「容易欣賞」的通俗曲目,因為他是生活在充滿嚴肅且充滿智識的德國,絕不像那些牛仔與農夫般鄙俗。

後來,他回到了漢堡,擔任漢堡管弦樂團的音樂總監;那時候剛好馬勒也在漢堡擔任漢堡歌劇院的音樂總監,作為後輩的馬勒興沖沖地拿著他剛譜寫好的第二號交響曲第一樂章給畢羅指點,沒想到畢羅一看到這長達廿分鐘的《送葬》樂章,竟冷冷地評價:「如果這也叫音樂,那我可就真不懂什麼是音樂了!」,受到如此惡劣的抨擊,讓馬勒一氣之下,再也無法提筆寫作這首交響曲,直到畢羅離開人世,他才又提起勇氣繼續創作。

好吧,我們來想想這樣一位喊水會結凍的天王,在歐美社會享有如此權勢,如果他的愛妻紅杏出牆,那他會怎麼反應?這個連在鋼琴上掛一塊招牌都無法忍受、樂評提一句曲目太嚴肅都怒氣沖天的暴躁音樂家怎可能忍受如此有失男性尊嚴的事?想必他一定會拔刀相向,要不就是殺了太太、要不就是找小王決鬥吧?!

但這正是畢羅諷刺的人生。他一生盛氣凌人,但他的妻子科西瑪像是專門來剋他似的,不僅在婚姻中有了外遇,甚至還跟外遇對象生了三個孩子,弄得全歐洲樂壇無人不知畢羅頭上的這頂大綠帽。然而畢羅並沒有揮刀、更沒有殺人,相反地,他一直忍著,忍住這一切羞辱悶不吭聲。這不是因為他太愛科西瑪,而是因為科西瑪外遇的對象是畢羅心中的神-華格納。

華格納用音樂征服畢羅,他無法抗拒對華格納音樂的佩服與崇拜,同樣的他也無法對太太的外遇而發飆。華格納是他的神哪,自己最愛的人與自己信奉的神外遇了,該怎麼辦呢?畢羅曾轉身求助於李斯特,但沒想到李斯特默許了科西瑪的行為,因為比起畢羅,華格納更是讓李斯特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對象。縱使全歐洲都對華格納與科西瑪千夫所指,畢羅最終還是決定放手。

當科西瑪與華格納所懷的第一個孩子出生那天,畢羅正在指揮華格納歌劇《崔斯坦與伊索德》的首次彩排。這是何等諷刺的景象?然而畢羅吞下了,因為在他的生命裡還有比尊嚴與愛情還高尚的東西,那就是音樂。因為對華格納音樂的崇拜,讓畢羅捨身為他奉獻。他的一生就是為音樂而服務,也為音樂而活。老婆跑了?沒關係,至少音樂還在,鋼琴上貼了招牌?不可以,因為觀眾會轉移了欣賞音樂的焦點。

這就是畢羅,一位在廿一世紀幾乎已被人遺忘的音樂家。然而正是因為他的堅持,讓後輩體認到了對音樂的全然尊重。當我們坐在音樂廳裡靜靜欣賞台上音樂家的演出時,可想像這裡面正有多少像畢羅這樣的前輩為音樂灌注了生命力道,讓音樂充滿最真實的興奮與昂揚,也擁有最深切的痛苦與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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