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30日

【我仍欠這世界一部⟪唐懷瑟⟫!】


  在華格納早期的歌劇中,我特別偏好⟪唐懷瑟⟫。不僅是因為序曲好聽,而是華格納在劇本中對於角色性格與劇情的鋪陳比起上一部⟪飄泊的荷蘭人⟫合理許多。論起女性救贖觀點的闡釋,更比上一部歌劇⟪飄泊的荷蘭人⟫來得深刻成熟。也因此,雖然許多音樂欣賞書籍都將⟪飄泊的荷蘭人⟫當成是欣賞華格納歌劇的入門起點,但我仍建議若你是華格納新手的話,不妨由⟪唐懷瑟⟫開始認識華格納,或許更能了解真正的他!



  寫作⟪唐懷瑟⟫之時,華格納不過卅歲。但卻已飽嘗人情冷暖,這時的他不僅是個月光族,更被全歐各地的債主追債,淪落到當偷渡客的下場。每到一地接任當地的音樂總監,彷彿看到人生的希望之時,卻又被窮追不捨的債主與經營不善的劇院給拖垮,使得積欠的債務如雪球般越滾越大。不到卅歲的年紀,便一邊躲債一邊流亡全歐各地,人生經歷之慘,莫此為甚。

  當然,所謂「個人造業個人擔」,華格納會到處積欠債務當然與他平日揮霍無度、喜好逸樂的個性大有關係。然而要像他如此殘酷的接受「現世報」,也實在可憐。當年他被債主逼到走投無路時,帶著新婚妻子與兩隻小狗一路從波羅的海偏遠小城里加偷渡回巴黎,其中路途之艱辛險峻,也實在夠受的了,還好幾次差點成為槍下亡魂、海上浮屍。

  而到了巴黎後,華格納汲汲營營於翻身成名,但卻總因巴黎音樂圈之派系複雜而吃虧。他在巴黎曾窮到連坐馬車、買鞋子的錢都沒有,只能靠著校定樂譜、寫寫沒人要看的樂評維生。縱使創作了仿效巴黎大歌劇風格的⟪黎恩濟⟫,但卻苦無劇院願意上演此聲名狼藉作曲家的作品,直到兩年後才輾轉回到老家德勒斯登上演。但成功必定得在巴黎啊,在德勒斯登就算大紅大紫也是徒勞。因此華格納對巴黎人的世故與勢利深惡痛絕,也種下了他日後反猶的因子。

  這樣的苦日子撐了三年,華格納終究得向現實低頭。收拾起失望的心情,帶著老婆與兩隻小狗,他又回到了德國。 縱使返鄉途中還得一邊躲債、顛沛流離,但畢竟是回到睽違許久的家鄉,因此路途上華格納文思泉湧創作了⟪唐懷瑟⟫的劇本。在劇本中,華格納將日耳曼民間傳說與中世紀著名的騎士兼遊唱詩人唐懷瑟的軼事巧妙連結在一起,改編成為了一部「德國式的浪漫歌劇」(華格納自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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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情描述遊唱詩人唐懷瑟因厭倦了維納斯堡裡愛慾橫陳、酒池肉林的生活(維納斯堡就跟盤絲洞差不多的意思!),因此向慾望女神維納斯告假,打算去追尋人世間真實的生活與刻骨銘心的愛情。當然維納斯給予唐懷瑟的是一陣嘲諷,認為唐懷瑟在經歷過如此慾望享樂後必將對於恬淡愛情感到無味,最後定會回到維納斯堡。然而唐懷瑟仍然不放棄追尋真愛,離開了溫柔鄉。

  回到現實世界的唐懷瑟,因緣際會的參加了故鄉領主所舉辦的歌唱大賽,同時也再次邂逅了青梅竹馬伊莉莎白。歌唱大賽的題目為「歌頌愛情」,當然這對唐懷瑟來說再拿手也不過了。沒想到當同場競技的歌手在歌頌愛情應如甘泉般貞潔時,唐懷瑟竟語出驚人的表示,甘泉是用來止渴的,而非瞻仰的。愛情裡如果沒有濃烈的熱情與歡樂,那實在是味如嚼蠟、無聊至極。此番言論現在聽來再尋常不過,但在保守的中世紀卻是聳動萬分。當下唐懷瑟便被眾人當做是傷風敗俗、放浪形骸的異端人士。

  領主隨即追問出原來唐懷瑟曾經到過妖異之地維納斯堡,道德與精神受到了腐化與摧殘,因此才語出驚人。正當眾人認為該把唐懷瑟架上火柱烤死之時,伊莉莎白說話了。她挺身而出為唐懷瑟辯護,認為眾人皆無對唐懷瑟定罪的權利。因此在領主的裁示下,決定將唐懷瑟交由教皇審判裁決,於是唐懷瑟便與朝聖者一同踏上了前往羅馬尋求救贖的路途。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伊莉莎白望穿秋水,終日盼望唐懷瑟能贖罪歸來,沒想到卻都是空等。連接幾批朝聖者歸來皆無唐懷瑟的身影,最後才發現原來唐懷瑟竟早已失魂落魄的向維納斯堡而去。只因教皇認定凡去過維納斯堡者,皆無可赦免,因此便對唐懷瑟嘲諷著說除非他的法杖長出綠芽,否則罪人永遠無法獲得救贖。

此時的伊莉莎白絕望之餘遂向天主起誓,願用自身性命換取天主對唐懷瑟的赦免。因此當唐懷瑟覺悟之時,伊莉莎白卻已香消玉殞,悲痛萬分的唐懷瑟既悔恨又懊惱,最後也在伊莉莎白身旁斷了氣。之後聖徒歸來,手中高舉教皇法杖,法杖上已發出新芽。唐懷瑟最終倚靠著伊莉莎白的犧牲換得了救贖,只是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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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麼淒美的故事啊,華格納撰寫劇本的功力的確一流。而整部歌劇的音樂也以序曲中便出現的「朝聖者動機」與「維納斯動機」為主軸,藉以發展出各式各樣的旋律與歌曲。華格納傑出的舞台設計與優異的管弦樂法,更讓整部歌劇不論劇情或音樂、視覺或聽覺都感到流暢無比。在德勒斯登首演之初便獲得了空前的成功,也讓華格納暫時擺脫了人生厄運。

  只不過,一心想在巴黎成名的華格納雖然痛恨巴黎人,但卻仍為了1861年⟪唐懷瑟⟫在巴黎的首演重新編寫了另一個巴黎版的版本。在這個版本中,華格納特地在第一幕的維納斯堡場面追加了迎合巴黎人口味的華麗芭蕾舞曲場景,讓整部歌劇增添了不一樣的色彩。事實上,1861年時的華格納早已非吳下阿蒙,雖然仍因參與革命而流亡在外,但卻也在歐洲闖蕩出不小名氣。但華格納似乎總想在巴黎這個傷心地一雪前恥,即使是特地為巴黎所撰寫的版本,仍得不到巴黎人的青睞。 巴黎總是令他一再失望, 逼的華格納最終不得不說出:「我得了一種永遠無法痊癒的病,這個病的名字叫巴黎!」這樣的喪氣話。

  而經過了巴黎版的改寫後,華格納似乎對⟪唐懷瑟⟫一直都不很滿意。在他的後半生歲月裡,幾乎只要一有空暇,便拿起⟪唐懷瑟⟫的總譜這邊修修、那裡改改。甚至到後來他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全歐音樂導師,上演了舉世無雙的⟪指環⟫大作時,他仍在拜魯特刪改⟪唐懷瑟⟫。而就在他臨終之時,他念茲在茲的竟不是讓他攀上人類藝術頂峰的⟪指環⟫或⟪崔絲坦與伊索德⟫,而是⟪唐懷瑟⟫。相傳當時他對柯西瑪的臨終遺言就是:

  「我仍欠這世界一部 ⟪唐懷瑟⟫!」

  ⟪唐懷瑟⟫到底對華格納有多重要,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卻可看到藝術家對作品要求完美的堅持與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信念。在華格納的筆下,唐懷瑟代表的是他對當時歐洲藝文環境的批判,唐懷瑟不僅是離經叛道的革命者,更是華格納自身的象徵。直到1891年,華格納過世八年後, ⟪唐懷瑟⟫ 再度於巴黎上演,才大獲成功。此時的巴黎人才真正懂得欣賞華格納,如同那教皇神杖上發出的新芽,讓華格納得到了世人的救贖!


  這次與愛樂朋友分享的音樂片段,是 ⟪唐懷瑟⟫中著名的朝聖者合唱,這是在第三幕開場中伊莉莎白苦等唐懷瑟歸來的段落。只聽見朝聖者從遠方傳來莊嚴的聖詠旋律,雖著腳步趨近、合唱歌聲也越來越激昂,場面實在動人!這段著名合唱,華格納在序曲開頭便已引用,成為了華格納早期歌劇中最動聽、也最知名的序曲,愛樂者可一同聆聽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