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背後】

1781年，享譽全歐的大文豪歌德來到現今德國中部的圖林根旅行。在客棧歇息時與村民聊天，內容提到日前一位村民的孩子生了重病，在寒夜裡父親心急的揹著孩子進城裡找醫生看病，但沒想到卻在返家途中孩子便病逝了。當時的歌德正靠著旅行尋思靈感，聽聞此事後聯想起死神勾魂奪去幼兒性命的鄉野傳說，因此便動筆寫下了這首聞名於世、驚世駭俗的敘事詩「魔王」。

由於「魔王」的敘事張力極為強大，為當時方興未艾的浪漫主義佈下了寬廣的創作延伸。而歌德在詩作中傳神的描述了霧神用甜言蜜語勾引孩子的橋段，更是浪漫主義前身－狂飆運動的典型展現，因此自問世後便是許多畫家、音樂家的創作引子。光是在音樂創作的部分史有明記的便達七個版本之多，甚至連貝多芬都曾試圖想為此作譜寫歌曲，只可惜僅草草寫了幾個音符便無疾而終，而其他幾位已寫成作品的音樂家也因時代的洪流而使得這些版本淹沒在荒煙蔓草裡。

如你所知，只有舒伯特十八歲時所寫的「魔王」被流傳了下來，甚至被視為音樂史上德國藝術歌曲的發軔。當年舒伯特在讀到歌德詩作時興奮異常，窮到連鋼琴都買不起的他僅在斗室中來回踱步數次，高聲朗讀詩作，靈感便油然而生，坐下後不到一刻鐘便將「魔王」譜成。舒伯特用前所未見的抒情記敘方式生動的將歌德鋪陳的情境與氣氛用音樂表達出來，他要求演唱者以一人分飾四角的方式交替演唱旁白、父親、小孩與魔王，甚至連伴奏用的鋼琴都恰如其分的以狂亂雜遝的三連音象徵馬不停蹄、趕著夜路的馬車與呼嘯狂風。每個角色都有獨特的唱腔與旋律，聽者在聆聽時不僅能感受到孩子的恐懼與父親的慌張、甚至連魔王那皮笑肉不笑的詭異陰險都絲絲入扣。整首不到五分鐘的歌曲聽下來，就如同也經歷了一場生死劫難、汗流浹背。如此身歷其境的聆賞體驗，真是令聽者拍案叫絕。

在舒伯特六百多首的藝術歌曲中，以歌德詩作為本的歌曲就佔了五十九首。然而，當年一文不名的舒伯特從未獲得歌德的青睞。舒伯特不止一次提筆寫信給這位人人尊敬的大文豪，甚至還附上了親筆謄寫的樂譜望歌德指點，然而這些信件彷若石沈大海、了無音訊。甚至到了舒伯特生命的最後一年，都還冀望能求見於歌德，希望歌德能幫忙推廣他的音樂作品，最後當然讓舒伯特抱憾而終。

事實上，歌德畢竟不是貝多芬、李斯特，縱使在文壇享譽卓著，然而音樂上的品味卻如同凡夫俗子、甚且連品味這兩字都還不夠格。當年，歌德的好友，也是孟德爾頌的恩師澤爾特，透過關係將年輕的孟德爾頌介紹給歌德認識。當孟德爾頌在歌德房內彈奏貝多芬的奏鳴曲並試圖解釋其音樂脈絡時，歌德竟掩耳不聽，並怒瞋「如此拙劣狂暴的音樂，簡直快將我的屋頂掀了，寫這音樂的人想必是個瘋子！」。如此評論，現今聽來實在令人莞爾。

那麼，歌德到底有沒有聽過舒伯特所寫的「魔王」？答案是有的！當年舒伯特將「魔王」送給歌德時，歌德不僅沒有任何感動，甚至還帶著懷疑鄙棄的眼光看待此作品。因為歌德認為他的詩作應如同民謠般，用反覆歌詠的方式悠然唱出；而非這種帶有壓迫性、驚心動魄的誇張表現。因此對當時六十六歲的歌德來說，看著十八歲的舒伯特用音樂描述自己在卅二歲時所寫的詩作；就如同看著懵懂無知的幼稚小兒在博學鴻儒的稀世書卷上胡亂塗鴉般，既心疼又不解。老詩人沒想到的是，正是舒伯特這樣的幼稚小兒讓這首「魔王」永遠活在他的音樂裡。世上的人們不需要懂歌德、不需要懂德文；僅靠一首歌，便讓詩與音樂在此相遇，難捨難分。

1831年，舒伯特過世三年後，高齡八十二歲垂垂老矣的歌德第二次聽到這首由舒伯特摯友佛格爾所演唱的「魔王」。這次，他聽懂了！時代的劇變讓他親身經歷了這場藝術的革命，也讓他明白他的時代終將遠去。感動之餘，向友人問起了舒伯特的現況，才知自己錯過了這非凡的音樂天才，更錯過了這理應屬於他的音樂榮耀。

一年後，歌德離世。我們無法得知對於舒伯特，歌德懷有多少的不捨與遺憾。但我們卻可知道舒伯特的「魔王」其實並不孤單，因為慧眼獨具的李斯特早看出了這首作品中蘊含的無窮魅力與魔力。李斯特將其改編成鋼琴獨奏曲後，在各大音樂會場皆不遺餘力的推廣舒伯特的音樂，讓舒伯特的歌曲透過他的手傳遍世界，溫暖、悸動每一位愛樂者的心靈！

歌詞全文翻譯如下：

Wer reitet so spaet durch Nacht und Wind?
是誰在黑夜和風中奔馳？ 

Es ist der Vater mit seinem Kind;
是那位父親帶著他的孩子； 

Er hat den Knaben wohl in dem Arm,
他把孩子抱在他的懷裡， 

Er fasst ihn sicher, er haelt ihn warm.
他把他摟緊，給他保持暖氣。 

Mein Sohn, was birgst du so bang dein Gesicht ?
我兒，為何藏起你的臉？ 

Siehst, Vater, du den Erlkoenig nicht ?
爸爸，你，沒瞧見那個魔王？ 

Den Erlkönig mit Kron' und Schweif ?
那魔王戴著冠冕，拖著長裙. 

Mein Sohn, es ist ein Nebelstreif.
我兒，那是一團煙霧。 

"Du liebes Kind, komm geh mit mir ! 
“來，跟我去，可愛的孩子！ 

Gar schoene Spiele spiele ich mit dir;
我要和你一同做有趣的遊戲； 

Manch' bunte Blumen sind an dem Strand;
海邊有許多五色的花兒開放。 

Meine Mutter hat manch' guelden Gewand.
"我媽有許多金線的衣裳。” 

Mein Vater, mein Vater, und hoerest du nicht,
爸爸，爸爸，你沒有聽見 

Was Erlenkoenig mir leise verspricht ?
魔王輕聲地對我許下諾言？ 

Sei ruhig, bleibe ruhig, mein Kind!
不要響，孩子，你要安靜； 

In duerren Blaettern saeuselt der Wind.
那是風吹枯葉的聲音。 

"Willst, feiner Knabe, du mit mir gehn ? 
“伶俐的孩子，你可想跟我同行？ 

Meine Toechter sollen dich warten schoen;
我的女兒們會伺候你十分殷勤； 

Meine Toechter fuehren den naechtlichen Reihn
我的女兒們夜夜跳著園舞， 

Und wiegen und tanzen und singen dich ein.
"跳著、唱著、搖著你使你睡熟。” 

Mein Vater, mein Vater, und siehst du nicht dort
爸爸，爸爸，你沒瞧見那廂 

Erlkoenigs Toechter am duesteren Ort ?
魔王的女兒們站在陰暗的地方？ 

Mein Sohn, mein Sohn, ich seh' es genau;
我兒，我兒，我看得清楚； 

Es scheinen die alten Weiden so grau.
那是幾棵灰色的老楊樹。 

"Ich liebe dich, mich reizt deine schoene Gestalt; 
“我愛你，你的美貌使我喜歡。 

Und bist du nicht willig, so brauch ich Gewalt.
"你要是不肯，我就要動用武力。” 

Mein Vater, mein Vater, jetzt fasst er mich an!
爸爸，爸爸，他現在抓我來了！ 

Erlkoenig hat mir ein Leids getan!
魔王抓得我疼痛難熬！ 

Dem Vater grauset's, er reitet geschwind,
父親心驚膽戰，迅速策馬奔馳， 

Er haelt in den Armen das aechzende Kind,
他把呻吟的孩子緊抱在懷裡， 

Erreicht den Hof mit Mühe und Not;
好容易趕到了他家裡， 

In seinen Armen das Kind war tot.
他懷裡的孩子已經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