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1日

【Where is the Passion?? - 泰歐∙蓋爾基音樂會有感】











  為什麼我要去聽泰歐∙蓋爾基的音樂會?當然,除了電影的宣傳外,這次音樂會的曲目才是最吸引我的部分。很難想像一個剛滿廿歲的青年鋼琴家竟然開出了如此寬廣的鋼琴曲目,光是看到上半場排出來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Op.109以及史克里亞賓第三號鋼琴奏鳴曲,就足以讓我放下一切俗務,一定要親臨現場去聽聽看這位「想飛的鋼琴少年」到底能不能讓我們飛起來?而下半場的李斯特奧伯曼山谷以及德布西的兩首小品也是必聽焦點。那,到底這場音樂會給了我什麼樣的想法與心得?


呂岱衛 | 文

  就長話短說吧,一開始的貝多芬確實有著不一樣的味道。但這一點都不像貝多芬啊,少了那隱藏在溫柔下的悲苦與憤怒,這樣的貝多芬似乎只剩下甜膩的空殼。整首奏鳴曲聽下來音色的變化有限,此外第三樂章的變奏曲張力收放明顯不足,聚力萬均的賦格樂段聽到最後只感到乏味無趣。雖是如此,但蓋爾基的貝多芬詮釋並非全然不佳,在些許樂段中展現的青春朝氣,的確也是在目前許多錄音版本中少見的詮釋。但三個樂章聽下來,我不覺得我聽到的是一首完整有脈絡的奏鳴曲,反而像是三首舒曼或布拉姆斯的小品,氣氛有餘卻內涵不足。

  史克里亞賓是我在整場音樂會中最期待卻也最為失望的一首曲子,在這首曲子裡有這麼多的細節可以表現,有這麼多的情緒可以抒發,但我卻看到演奏者節節敗退的詮釋。第一樂章的開頭就證明了這首曲子有多難掌握,而事實也證明,蓋爾基對曲子的了解的確有不足之處。充滿張力的大跳音程以及密集切換的三連音、切分音樂句是作曲家對於音樂感官的熱切盼望,然而對鋼琴家來說卻僅止於音彈出來,把拍子算對而已。樂曲中複雜的織體與和聲色彩,幾乎都無暇顧及。經過令人失望的第一樂章後接下來的幾個樂章更是不忍卒聽,我只能說真可惜了史克里亞賓這首佳作。整首奏鳴曲跟貝多芬的情況一樣,缺少了一股熱情,一股發自內心、燃燒生命的熱情。我只聽到一位青年鋼琴家的精湛技巧與精準節拍,其他的東西呢?很抱歉,我真的聽不到!蓋爾基的史克里亞賓讓我很直覺地聯想到在2007年的嚴俊傑,當年的嚴俊傑也不過24歲,同樣演奏史克里亞賓的作品,而且演奏的還是技巧比第三號奏鳴曲更為艱難、音樂更難詮釋的幻想曲。然而嚴俊傑的史克里亞賓卻充滿了無比的狂熱與生命力,同樣精湛的技巧卻比蓋爾基更收放自如,駕馭作品的能力高下立見。然而我卻也同樣期待來年的蓋爾基亦能以自身的天份為基礎,在內涵與思想上多加充實,相信定能有更上層樓的表現。

  下半場的李斯特「奧伯曼山谷」的確為水準之作。同樣具有深度內涵的音樂作品,在上半場不盡理想的演出後,蓋爾基著實在這首曲子上扳回一城。我相信這首曲子應該是蓋爾基頗有心得的作品,音樂中可聽到他不慍不火的詮釋絲絲入扣。而音色的變化也比上半場的曲目豐富許多,只是在末段的旋律線條中,明顯還是感到後繼無力,這種張力的持續並非僅靠音量維持,而是整個樂段從頭到尾的音響支撐以及綿延不絕的力度變化。但或許是中山堂空調未關而造成的乾燥音色所影響吧,聽到樂曲最後的高潮時反而覺得演奏者氣力放盡,有未竟全功之憾,實在可惜。

  德布西的兩首小品也令人讚賞,但我實在是被這次德布西音樂節的五位音樂家給慣壞耳朵了,如果沒有這五位音樂家的對照比較,我相信蓋爾基的詮釋絕對屬上乘之作。但話說回來,問題一樣出在場地上。如果中山堂的空調系統再不作改進,我想我們永遠都聽不到一場像樣的音樂會,諸如德布西如此講究細膩音色的作品完全被中山堂的轟隆空調給毀去了一大半。我相信若是這次有朋友聽過德布西音樂節中鄧泰山的演奏,應該就可以確實明白為何當初鄧泰山會堅持在正式演出時,得先關掉空調了!我也期待往後在中山堂演出的主辦單位能以音樂表現為依歸,審慎考慮音樂家在演出時都能要求關掉空調,畢竟誰也不希望聽到一場打折扣的音樂會。

  最後的壓軸,布梭尼改編的卡門幻想曲。著實就是一首普天同慶放煙火的精采炫技之作,布梭尼的改編功力令人激賞,在短短不到十分鐘的曲子中就聽到了歌劇卡門裡所有精采的詠嘆調。我非常喜歡蓋爾基所詮釋的「花之歌」樂段,音色控制唯美適中,用鋼琴描繪出的美聲唱法,不僅忠實呈現了男主角荷西對卡門的熱切情感,更隱喻了這段沒有結果的悲慘戀情。而樂曲最後的結尾並未採用一般改編作品慣用的高潮大爆炸,反而引用了歌劇一開始的著名懸疑動機作為整首樂曲的結束,曲終人散,一切彷彿回到原點、刻骨銘心的愛情似乎從未發生過,真是耐人尋味。而蓋爾基的詮釋也充滿了戲劇張力,為整場音樂會的正式演出曲目劃下了還算完美的句點。

  但令我難忘的是鋼琴家所帶來的兩首安可曲,拉赫曼尼諾夫改編的克萊斯勒愛之悲以及舒伯特的即興曲。這兩首曲子讓我心中充滿了驚喜與疑惑,驚喜的是所有在場聽眾都可以看到他對於這兩首曲子所擁有的自信與活力,而這樣的自信活力是他在上半場詮釋貝多芬或史克里亞賓時所缺少的。事實上,這兩首樂曲並非一般簡單的安可小曲,然而蓋爾基的表現與音樂會正式曲目的表現判若兩人,在這兩首曲子中,他完全投入了自己的情感與放鬆,展現出屬於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純真與自然。當然這也連帶說明了我的疑惑,為什麼蓋爾基的正式曲目不彈舒伯特或莫札特、甚至早期的貝多芬就好了?為什麼要去演奏如此深厚艱難的鋼琴大作?我想或許就是天才少年與生俱來的自信與睥睨一切的傲氣使然吧,話說當你我廿歲時不也視舒伯特、莫札特於無物?一心只想把世上最艱難的樂曲掌控在手,傲視群倫?

  說到此,我也不忍再多做苛責了。是的,一位廿歲的鋼琴家,能在一個晚上演奏這麼多不同樂派、不同個性的音樂作品,真的非常難得。只少了巴哈與蕭邦,幾乎就是一整部鋼琴音樂三百年的巡禮音樂會了,這樣的雄心壯志實在了不起,而明晚此時他更將在台北演出史上艱難無比的拉三,同樣令人期待!回家的路上我沉思著,葛拉夫曼的學生真是個性迥異天南地北。光在這兩個月,他的徒子徒孫們相繼來台開音樂會,先有王羽佳、後有郎朗、直至今日的蓋爾基,每個音樂家所展現的風采與氣質皆不盡相同。真讓我懷疑,到底他是怎麼教導這些天才學生的?同樣我也期盼十年後的蓋爾基能夠在音樂之路上更見成熟,相信十年後再聽他的貝多芬與史克里亞賓定能讓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