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音樂既粗曠又細膩,帶有強烈的個人色彩。在⟪馬采巴⟫這首世紀難曲裡,多得是音樂家用各種「技術犯規」的方式巧妙迴避李斯特所設下的重重難關。但貝瑞佐夫斯基卻紮實的處理每一道關卡,讓樂譜上所有的音符、節拍與術語幻化成他指尖上的音樂精靈,盡情在鍵盤上飛舞。
呂岱衛|文
很顯然的,不彈錯音對貝瑞佐夫斯基來說僅只是對待音樂最基本的態度,自從獲得柴可夫斯基大賽首獎開始,他便以舞台為家,鋼琴為床,無時不刻精進自己、拓展發掘適合自己大手的艱難曲目,更將傳承自涅高茲學派的藝術精神融入詮釋中,讓百家之言匯成一格,展現專屬於他的獨特詮釋。在貝瑞佐夫斯基的音樂特質中,兇猛的爆發力往往是辨識度最高的特質之一,但若仔細觀察聆聽卻可發現,貝瑞佐夫斯基駭人的爆發力並非僅是狂敲猛打,而是透過音量與節奏間的緊密聯繫以及微調,使感官產生前所未有的巨大衝擊,彷若五雷轟頂般,讓聽者皆震攝於貝瑞佐夫斯基的爆發力之中。如同李斯特⟪超技練習曲⟫中許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不論是氣勢驚人的序奏或是低吟沈潛後的高潮,經過貝瑞佐夫斯基火候十足的詮釋,完全放大了聽者的感官體驗,好比色香味俱全的麻辣鍋,令人食指大動!
在貝瑞佐夫斯基的音樂世界裡,感受最深刻的還有他對於音樂的想像力。以《伊斯拉美》來說吧,短短八分鐘不到的曲子,他的詮釋有如市集廣場上的說書人,用一種退居幕後的方式引導聽者進入東方幻想的世界。只聽見旋律從四面八方湧入,他仔細梳理每一條脈絡,再用變焦手法時時刻刻放大縮小音樂格局,讓聽者透過雙手構成的鏡頭窺見他的音樂世界,彷若萬花筒般神奇奧妙。許多人認為唯有精湛的技巧才能駕馭的曲子,貝瑞佐夫斯基卻以大膽的即興方式改編樂曲中極微小的細節,有如大廚發揮巧思偶改菜單調味比例,測試老饕是否真能品嚐出箇中奧祕。這樣的冒險著實有趣,不僅讓聽者總有嘗鮮的感覺,對大師來說更是藝高人膽大的明證。
其實不只超技難曲,在曲風極度內省、音樂內涵極為隱晦的《大衛同盟舞曲》依然可看到貝瑞佐夫斯基深厚的涵養。他的舒曼少了故作姿態的學究氣息、也沒有自命不凡的複雜詮釋。有的僅是最自然純真的音色,襯托出舒曼淡雅高貴的音樂氣質,讓整部作品聽來順暢輕靈毫無壓力。很難想像一位正統的俄國鋼琴學派傳人竟能如此精妙的演奏德奧作品,一如當年李希特所演奏的舒伯特,相信作曲家若地下有靈,必定有他鄉遇故知的興奮與喜悅。
貝瑞佐夫斯基曾說過:「在琴鍵與鋼琴之間,存在的僅有演奏者自身對於音樂的絕對信念。唯有一音不漏的百分百演奏,才能貫徹你對於該作品的信念與主張;也唯有在音樂中貫徹了主張,你才可能在演奏中放鬆身心、細細體會音樂帶給你的所有喜悅。我常將演奏的過程當成是一場狩獵,只不過獵人追逐的是奔馳的獵物;而我追逐的卻是琴鍵上川流不息的音符。我信任我的能力,並將一切技巧轉化成構築場景的道具與裝備,直到完成最後一個音,我才滿足於我所締造的音樂世界,而我就是這世界上的帝王!」
偉哉斯言!聽來或許依舊狂妄,但我知道這是貝瑞佐夫斯基對音樂最謙卑的態度。唯有如此態度才能成就不凡、讓貝瑞佐夫斯基今天的傳奇成為明天的經典。